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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生若只如初见

何可 青衣仙子 2021-12-25


 1 
 
清代文人纳兰性德写过一首木兰词,题目叫《拟古决绝词柬友》,以女子的口吻控诉男子薄情,表态与之决绝。这首词的题目已被许多人遗忘,但清丽婉约的第一句“人生若只如初见,何事西风悲画扇”却被人们记住了,还常常拿来引用。这话通俗的意思是,人生如果都像初次相遇那般相处该多美好,那样就不会有现在的离别相思凄凉之苦了。
 
男女相遇,也许是偶然,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,惊鸿一瞥便定格在了念念不忘的美丽画面中。世间多少铭心刻骨的故事,总是化作离人泪,诉尽万种愁,渐渐随风而逝。初见时人面桃花的惊艳,后来却是物是人非的落寞。人生若只如初见,一句话道尽了人生种种难以言说的滋味,叫人感慨万千。
 
 2 
 
初识降央卓玛,是几年前的一次偶然。我平时很少开电视,那天百无聊赖,打开电视机,转到音乐频道,降央卓玛正在歌唱。苍穹深邃,繁星闪烁,她站在舞台中央,身着长裙,轻挽云鬓,端庄美丽,明亮的眼睛辉映着满天的星光,散发着圣洁的光芒,用她沉稳柔和的女中音,深情地演绎着:
 
那一日,闭目在经殿香雾中,蓦然听见,是你诵经中的真言;
那一夜,摇动所有的经筒,不为超度,只为触摸你的指尖;
那一年,磕长头匍匐在山路,不为觐见,只为贴着你的温暖;
那一世,转山转水转佛塔,不为修来生,只为途中与你相见;
 
从此,这首歌便住进了我的心里,余音袅袅,挥之不去。就这样,我喜欢上了降央卓玛的歌。后来才知道,这支歌叫《那一天》,词作者是仓央嘉措。
 
雪域高原的蓝天白云之下,藏人念得最多的是六字真言,唱得最多的是仓央嘉措的情歌。
 
六世达赖仓央加措原名阿旺嘉措,是一名农奴之子,生长在西藏南部偏僻的门隅纳拉山下。1683年,五世达赖阿旺罗桑圆寂,而阿旺嘉措适时出生,岐嶷出众,见者目为圣童。按照藏传黄教的规矩,哪个婴儿抓取了前世达赖的遗物,就是达赖转世。阿旺嘉措因之而被选中,从此改变了他的人生。
 
1697年,阿旺嘉措已长成15岁的翩翩少年,才知道自己是转世灵童,被从藏南迎到拉萨。途经浪卡子县时,以五世班禅罗桑益喜为师,剃发受沙弥戒,取法名罗桑仁钦仓央嘉措。同年1025日,仓央嘉措在拉萨布达拉宫举行坐床典礼,尊为六世达赖喇嘛。
 
在布达拉宫,仓央嘉措受到严格监督,学经修道。在世人钦羡的目光中,他从农奴的孩子转眼变成至高无上的活佛,是何等的幸运!而告别亲人、恋人、自由的忧伤,只有少年自己知道。他贵为西藏之王,却有一颗不避世俗的心,向往着自由、爱情、人世之乐。
 
在佛的世界里,他是一个“异类”,一个不守清规戒律的小和尚,敢于突破世俗。在人的世界里,他是真诚的恋人,被誉为“世间最美的情郎”,敢于追求自己的真爱。在艺术的世界里,他又是个有灵气的诗人,他的诗句和情歌历经三百多年,至今受人喜爱,广为传唱。 
 
身居布达拉宫,仓央嘉措虽有达赖喇嘛之名,却并无实权。第巴桑结嘉措独掌大权已久,达赖喇嘛只能作为傀儡存在。仓央嘉措内心抑郁,只得放浪形骸。一到晚上,他便化名达桑旺波,假扮成贵族公子,流连于拉萨街头的酒家、民居。再后来,竟“身穿绸缎便装,手戴戒指,头蓄长发,醉心于歌舞游宴,夜宿于宫外女子之家。”他在诗歌里吟咏:“住进布达拉宫,我是雪域最大的王。流浪在拉萨街头,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。”
 
相传,仓央嘉措早年在家乡,已经有了一位聪明美貌的意中人。他们青梅竹马,恩爱至深,终日相伴,耕作放牧。进入布达拉宫后,他厌倦深宫单调刻板的生活,时时怀念民间的自由,思念美丽的情人,常常微服夜出,与情人相会,享受浪漫的爱情。
 
一天晚上,天空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,仓央嘉措揣着一颗炽热的心,踩着厚厚的积雪去与情人相会,回宫时留下了脚印。执掌戒律的铁棒喇嘛发现,以为有刺客,悄悄进入仓央嘉措寢宫,见他一个人睡在里面。于是循着脚印向外面走去,找到了仓央嘉措情人的家,率领僧侣用酷刑将仓央的情人处死。
 
失去心上人以后,仓央嘉措失去了真正的快乐,他永远不可能回到少年时代的自由天地了。“曾虑多情损梵行,入山又恐别倾城。世间安得双全法,不负如来不负卿。”这首诗歌让我体味了这位活佛的痛苦,也读到了他不同凡俗的情感。

仓央嘉措唐卡画像
 
最终,年轻的仓央嘉措成了西藏政治斗争的牺牲品。1706年,仓央嘉措被押解进京,途中在青海湖畔去世,据《圣祖实录》记载:“拉藏送来假达赖喇嘛,行至西宁口外病故”,时年24岁。离开拉萨时,为他送行的人们泪流满面,洁白的哈达在他身前堆成了小山。
 
仓央嘉措在十诫诗里写道:“第一最好不相见,如此便可不相恋。第二最好不相知,如此便可不相思。”如果他不是转世灵童,又如果人生若只如初见,他和他的心上人自由自在,驰骋在辽阔的草原,会拥有怎样的人生?
 
 3 
 
二十世纪中期,我的家乡前辈郭沫若,曾经是中国文坛上一颗璀璨耀眼的明星。小时候,我痴迷地阅读他的作品,背诵他的诗歌,至今,《天上的街市》还能脱口而出,凤凰涅槃的形象依旧萦绕于心。随着年岁增长,见识也在增长,如今阅读他49以后的作品,痛感他的才华已经毁灭殆尽,那浪漫的诗人形象也随之跌落神坛。他的日本妻子安娜,却一直令我敬重。
 
1914年,郭沫若22岁,到日本留学。初赴异邦,人地生疏,有感于祖国多难、命运多舛,以及包办婚姻带来的心灵创伤,他拼命埋头读书,患上了极度的神经衰弱症,忽而想自杀,忽而想出家。就在他精神濒于崩溃的时候,一位日本的妙龄女子出现了。她是一名护士,他们在医院相识,那年她只有21岁。她拯救了他那枯萎干涸的心灵,他写信向她表白自己的心迹。读着他的信,她心里有一种未曾体验过的异样的感觉,她沉醉于有他的画面,梦里梦外都是他清秀的面容,这位中国青年就这样潇洒地走进了她的视线,改变了她的生活。 
 
有一段时间,他们一个在东京,一个在冈山,万水千山,隔不断两情相悦的绵绵情意,他们几乎天天通信,互诉衷肠。爱情就像陈年美酒,薰薰然,让人迷恋和陶醉。 1916年年底,这个日本姑娘作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:她要和这个华人青年结婚,尽管他在中国已经有了妻子。她因此遭受了世俗的白眼,家庭对她做出了最严厉的处罚:逐出家门。走出家门那一刻,她高昂地抬起头,为他绽放出最美的笑容:有你的爱,纵然被整个世界抛弃,又如何
 
他用自己的姓为她起了一个中国名字:郭安娜。她接受了这个名字,激动地说:亲爱的,我的心,我的灵魂,已经入了中国籍!后来,她一直沿用这个名字,终生未改。
 
1917年起,她和他相濡以沫,从日本到中国,从中国再到日本,他们一起颠沛流离,度过了20年艰难岁月,养育了5个子女。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,他要抗日,她义无反顾地支持他回国。只身留在日本,她遭到了日本政府和军方的不公正待遇,独自挑起生活重担,种稻种菜,打短工、做小生意、替人洗衣服,忍辱负重,历经千辛万苦,把儿女培养成人。
 
1948年,她历尽艰难,来到中国寻找分离11年的爱人。却不料物是人非,他竟然再次结婚,和另一位女人。她选择了宽恕,流着眼泪,默默离开。
 
1994年,她101岁,在上海病逝,历经百年沧桑的面容安详淡定。她的枕边,放着一扎整整齐齐的信,那是80年前的激情与浪花。在她心中,爱若樱花,永世芬芳。如果,人生若只如初见49后,她眼里那个才华横溢的爱人,他的诗歌还会坠落吗?
 
 4 
 
不久前,我听到一个感人的故事。
 
三十年前,在松江老街的街尾,住着一个捡破烂的老头,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,但整洁干净。每天,他总是背着破旧的大布袋,拿着铁钩,逡巡于垃圾箱之间,寻求可以换钱的东西。
 
小王是在公用给水站认识他的,常见他用一只小铝锅淘点米,洗把青菜什么的。一次,他走得匆忙,忘了小铝锅,小王就拿起铝锅给他送去。在他的小棚屋,小王看见堆得很整齐的破书,铁丝上挂满洗净的破布片。看到小王,他的眼神里交织着惊讶和欣喜,从此,他们成了忘年之交。
 
小王喜欢读书,那时除了毛选,几乎无书可读。可是老头常常给小王带来出乎意料的惊喜,他小小的棚屋仿佛藏着一个图书馆,他冒着风险,整理出一本本禁书,比如被撕裂的《青年近卫军》,被毁坏的《茶花女》,然后细心地用糨糊粘贴起来,送给小王。
 
小王还常常看到,他把卖破烂得来的零碎分币,换成一张张一毛钱的角票,小心翼翼地用破搪瓷杯子盛满沸水,一点点熨烫平整。看着平整的角票,老头脸上会露出憧憬的喜色,这让小王非常疑惑,对他的身世充满了好奇。
 
有一天,小王又去拿书,老头一脸郑重地要小王帮个忙。他拿出一只粗糙的木盒,给了小王一个秘密的嘱托。一个星期以后,老头走了,死于营养不良导致的器官衰竭。 
 
小王打开了木盒,最上面是一张字条,言语之间充满了对小王的信任和感激,除了纸条,透过泪光,小王看到好几叠熨烫平整的一毛钱角票,最下面是一封厚厚的书信。 
 
夜晚,小王悄悄走到老街口的大树对面,敲开了一扇门。走出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,用警惕的目光审视着小王,小王什么也没说,把木盒交给了她。片刻,老太太瘦削的肩和纤细的手便剧烈地抖动起来,接着是极度压抑的抽泣。 
 
小王这才知道,老头和老太太并不是很老,他们才五十出头,原本是一对恩爱夫妻,在同一所中学教书,老头是校长,老太太是教师。反右运动中,老太太被打成了右派,遣送回松江老家,以糊纸盒为生。老头不肯划清界线与她离婚,也被开除公职。老头追随着老太太的足迹,来到她的身边,老太太却恨自己连累了他,害了他的事业,毁了他的前程,不肯原谅自己,更怕世事难料,今后还会祸及于他,便硬着心肠拒绝了他。老头知道,这是令老太太肝肠寸断,无可奈何的选择。他尊重她的意愿,又不忍心离开她,于是就在老街尾搭了个小棚屋,以捡破烂谋生,守护陪伴着她。
 
一条老街,妻住老街口,夫住老街尾,日日相见不相认,这情形叫妻子满怀忧伤,却令丈夫无比欣慰。老头日复一日,守望着妻子窗前的灯光,年复一年,烫平着每一角钱,积累着小小的财富。能让妻子改善一下生活,是他惟一的快乐。
 
老太太拿出他们的合影,丈夫气宇轩昂,妻子端庄美丽。老太太又小心地捧出一沓长短不齐,颜色材质不一的纸片,上面是清一色的英文,那是她写给他的信。小王的英语水平有限,只认得“I Love you”,小王知道,这一封封信是她每天在灯下怀着深情,蘸着爱恋,和着血泪写成的。
 
这对患难夫妻,以他们特有的方式,相思相守,即便面对荆天棘地,堕入困境,也依旧相爱相依,维护着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美好爱情。邪恶可以横行,但真爱绽放的美丽,永不可摧,生生世世。
 
 

2020.6.15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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